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我们的父亲林枫

发布日期:2017-01-05 11:37    来源: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作者:林枫子女
 梅梅  双双  耿耿  炎炎  京京  星星
    在千千万万用鲜血浸灌了中华大地的英烈中,有一个名字——林枫。在他有生的70年中,有50年献给了中国革命事业。1927,正当革命的紧要关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此,他始终心怀为人民服务、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的信念,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就是在他个人蒙受极大的冤屈和侮辱时,这一信念也从未有过丝毫动摇。这就是我们的父亲。我们回忆他是为了学习他,因为人民需要这样的人,共产主义事业需要这样的人。
林枫(1906-1977)
一、“不要有任何优越感”
   “文化大革命”前,我们都还是学生,对父亲不可能有深刻的了解,然而时刻感到父亲要求我们非常严格,即使在言谈举止这些生活细节上,都十分在意。他批评我们时那股严厉劲儿,当时真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他要我们上进而不允许有任何优越感,常说:
“你们的学习一定要学得最好,在全班、全系、全校最好。你们将来首先要当好劳动者。”父亲一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替人民管事”的人。他在工作中总是首先想到群众,也经常教育我们:“要和工人、农民、战士交朋友”,“要成为普通劳动者的一分子”。就在被中央高级党校的造反派监管起来的196612月,父亲还在给我们的信中这样写道:“要参加生产劳动,在广大群众的阶级斗争的烈火中,在生产劳动中,才能切切实实地学好毛主席的著作。只有真正学到了毛泽东思想,真正站在革命群众一起了,真正做到成为普通劳动者的一分子了,你们才有当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希望……‘高级干部’子弟在生活上搞特殊化,在政治上有优越感,这是害人的,这是我很久以来担心的,你们要跳出这个害人的圈圈。”
二、“就是不能跪着”
    十年浩劫刚一开始,父亲就被林彪、康生、江青反革命集团诬为“走资派”、“三反分子”、“特务”等等,遭到了残酷的批斗和审讯,但他始终保持着革命者的气节。1966年12月18日,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的批斗大会上,红卫兵强按父亲“坐喷气式”。 他硬是不肯弯腰。他们便拳打脚踢,鞋子被打飞了,衣服被撕坏了。他仍用力挣扎,以至肋骨被打断3根,左臂被打骨折,内脏出血……他只穿着袜子,袒露着胸膛,被造反的革命小将拖着在寒风凛冽的足球场上游街。在声嘶力竭的狂叫声中,在四面飞来的大皮靴下,他被折磨得昏了过去。有些群众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他们提着发抖的心悄悄离去。有人这样说:“真是硬汉子!”当时一起挨斗的一位阿姨回来对儿子说:“这老头儿恐怕活不了啦!”但是,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父亲就凭着这副硬骨头活下来了!活着看到了林彪、江青一伙的可耻下场。以后提起这件事,他说:“我可以站着,可以躺着,就是不能跪着!”此后被关押、囚禁的6年囚犯生活中,他也从未跪下过!一些和父亲“同案”的伯伯们对我们说:“从专案组的审讯、问话中,我们就能知道林枫同志没有说一句不符合实际的话。”
三、他没有变
    林彪折戟沉沙后,19728月,我们终于获准到秦城监狱去探视离别6年的父亲。当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出现时,我们都惊呆了!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他缓缓走上前来,拉起我们的手。我们才从那深切的、紧紧盯着我们的眼光中确认出:这是我们的父亲。他变得太多了:体重掉了40多斤,瘦得完全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腰和腿都直不起来了,眼睛灰蒙蒙的……他怎能不变呢?在秦城监狱关押的4年中,他总共只见过不足24小时的阳光;一碗米饭能洗出一碗底沙子,他吃不饱;他染上了肺结核并出现肺空洞,还得给其他犯人病号倒屎倒尿;在那条一穿就是半年的黑棉裤上,留下一层白霜,他的糖尿病已经很重了……
    他的模样变了,可是他的精神没有变。就在这一天,他极为激动地打着手势说:“毛主席有一句话是‘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这些年我就是靠这点精神过来的。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林树乐。人家有‘八段锦’,我给自己编了‘三段锦’,每天坚持做。”父亲是个含而不露的人,举止素来沉稳老成。他如此激动,我们还从未见过。后来他告诉我们,那一天他回到牢房,一直坐在铺板上,忘记了吃午饭,直至下午四五点钟才被喊“醒”。
    他的模样变了,可是他对马列主义的信仰没有变。“文化大革命”中,家里的书全部被抄没了。父亲出狱后,仍无工资。他就叫梅梅从生活费中挤出钱来买《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选集》,并说:将来有了钱,还要买齐他们的全集。197210月,他住在阜外医院,仍处于秦城监狱看守的监护之中,此时他已发生过心力衰竭,医嘱必须卧床,再加上患白内障、末梢神经炎引起手指麻木,写字相当吃力。可是他仍然在《马克思恩格斯书信选集》的扉页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这段话:“京京、星星,你们先读这本书——《马克思恩格斯书信选集》,将来还要看他们的全部书信集。至于炎炎,可以先看马恩全集,也可以先看此书。我希望我们的青年都能读马恩的书信。这些书信很有趣地讲了马克思主义的大道理,不但生动易懂,而且可以了解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史。林枫1972年10月13日,于阜外医院。”后来他对妈妈说:“我不能看书了,可是也要买呀,闻闻书香也是好的。咱们给孩子们没有什么遗产,就是留下这些书。”   
    他的模样变了,可是他坚强的党性没有变。他对毛主席的感情和信任没有变。出狱后,因为迟迟不给恢复党籍,父亲很痛苦。他曾多次感叹道:“这个党,是我自己找上门来的呀!”并说:“党审查一个干部是正常的,凡是党员都应该接受党的审查。尽管林彪很坏,在搞破坏。”父亲在狱中只能看到《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在去探视他时,由于专案组不让告诉他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的事,我们只好采取了“秘密工作”的手法:因为不知会坐在父亲的哪一边,京京就把“林彪叛国已死”几个大字写在双臂内侧上,炎热的8月天,穿上长袖衣来遮盖。我们6个人把父亲围起来,让京京紧挨着他,在拿给他看时,双双把不满周岁的女儿拧哭,以作掩护。我们的计划真成功了!父亲端着京京的手臂看了又看,放下,又端起来……后来,我们问父亲想没想到林彪会出问题。他回答说:“想到了,因为他离毛主席近了,越近,他暴露得越快。”19769月,由于唐山大地震之后波动的生活,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行动艰难,有时竟会因为一口水而呛得喘不上气来。可是在毛主席追悼大会的那一天,他让妈妈搀扶着,面向天安门的方向,随着9英寸电视机播放的实况,两位老人在那小小的病房里,静默、三鞠躬……
   他的模样变了,可是他革命者的胸怀没有变。他一贯严格的政策观念和对群众的态度没有变。父母亲被强迫“专政”时,我们6个子女中最大的24岁,最小的9岁。在国无宁日、大奸似火的岁月里,我们自然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由于我们年轻,政治上还幼稚,对 “整”过我们的人不满。父亲发现后,就耐心地启发我们说:“这些人是一般群众,是跟着林彪走的。每一次路线斗争,都有跟着错误路线走的,不能跟他们算账。只能跟领头儿的算账。如果和跟着走的算账,就会在群众中引起对立、分裂。如果发生一次曲折,就引起一次分裂,那么有十次曲折,我们的国家不就四分五裂了吗!”想想这些年来他所遭受的一切,再听听这一席语重心长的话,谁能不为这样一颗赤诚而豁达的心感动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以人民利益为最高利益,以共产主义事业为己任,建立起了自觉的政策观念,而不论潮涨潮落,不论个人的荣辱得失。
四、“盖棺不能论定”
    19728月,我们探监回来,感到父亲危在旦夕,就写信给毛主席反映他的近况。毛主席看到信后马上亲笔批示:“……放他出来治病……似有逼供信。”在毛主席这样的批示之后,康生、江青一伙还是不肯罢手。父亲住进医院的头4个月还是被“监护”着,不能出房门,只能和孩子们接触。12月,我们又给毛主席写信,父亲才获得了自由。但他们一直不给作结论,不给恢复党籍,生活上也无人过问。幸亏阜外医院正直、善良的医生、护士和工人对惨遭迫害的老干部很有感情,对父亲非常好。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父亲的生命才得以延长了5年。对当时日趋复杂、严重的形势和情况,父亲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他想到自己可能活不到平反的那一天。他曾严肃地对我们说:“和正面的敌人作斗争,在战场上会有牺牲;和革命队伍内部隐藏的敌人作斗争,也会有牺牲。干革命,对各种牺牲都要有精神准备。”他对人类在追求共产主义理想的历史进程中,会发生各种曲折的必然性,有着深刻的认识。所以,他在严峻的斗争中能保持自己的气节和乐观精神,也就对个人的事情必然会搞清楚充满了自信。他常常念叨:“岳飞的案子,是八十年之后,他孙子那一辈翻过来的。”“古语有‘盖棺论定’,实际上 ‘盖棺’也不能‘论定’!
    随着1979年7月23日中共中央党校委员会做出《关于林枫同志问题的复查结论》并经中央批复同意,1984年7月14日中共中央组织部又发出《关于林枫同志入党时间问题的通知》,父亲的冤案才开始平反。我们衔悲饮泪庆贺这一天的到来,痛惜他没能和我们同在!
五、“不会出新女皇”
    父亲出狱后的5年,一直是在阜外医院度过的,出监狱门进医院门,没有回过一次家。仅仅出过一趟门——去协和医院做眼科检查,六病房的主管大夫凌云特意让司机绕道天安门广场,让父亲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父亲生命最后的11年里惟一的一次“出门”。尽管他还是一个“没有恢复党籍”的人,没有任何职务的人,他却没有一天不在考虑国家大事,甚至常常夜不成眠。
    1975,邓小平出来主持中央工作,有些已恢复工作的干部来看望父亲。父亲总是兴奋地同他们谈话,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总说:“小平同志是要斗争的,你们要支持他工作,他缺帮手啊。”1976年4月5日傍晚,我们从天安门广场赶回医院,为的是把那天的情况快快告诉父亲。我们进屋时,他原是躺着的,刚刚听了一个开头,就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后来他一直用手臂支在双膝上,直板板地坐着听我们活灵活现地描述广场上的情景。消瘦的脸上泛起红晕,灰蒙蒙的眼睛里射出光彩,那样子使我们又害怕又惊奇。害怕的是,他的身体经不住过度的兴奋;惊奇的是,他竟然还是锐气不减当年!神情中所表示出来的革命激情和活力,就仿佛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备受磨难的老人,而是历经四一二、九一八、一二九那生机勃勃的、年轻的、学生运动领导者。他不会衰老,他的脉搏始终和党、和人民的脉搏同跳!
    后来形势愈加复杂。对江青等人愈加频繁的抛头露面,父亲讽刺说:“沉不住气了,急什么呀!”并叮嘱我们:“条件恶劣,你们可以不说话,但是不能跟着说。”当时一些老同志十分忧虑,跑来和父亲谈心,一位伯伯对他说:“中国又要出新女皇了!” 父亲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现在的中国,不会出新女皇,没那个条件!”
    1977年9月29,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一位真正的共产党员的精神,永远留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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