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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长征路

发布日期:2016-10-28 15:31    来源:中红网—红色旅游网    作者:龙剑辉
   龙剑辉
    为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为纪念我的红军父母,特撰此文,以表达我们不忘红军精神、不忘初心,奋勇前进。
    我的母亲孟瑜,原名李翠芝,是四川省阆中县鹤峰寺人,她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母亲家里有六口人,在母亲仅仅能够记忆的时候,村里发生一场火灾,把母亲家的两间破房烧的片瓦不留。这一年的旧历年三十晚上,外公为了躲债出门再也没有回来了。过了几个月,大舅又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大姨嫁了,家里只剩下外婆、二舅和母亲,收下几颗粮食不够还地主的债。就在1931年冬天,生活逼得外婆无路可走,悄悄吊死在一个峡口的树干上了。外婆死后,二舅外出谋生,母亲被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
    一、参加红军
红军夫妇孟瑜(左)、龙飞虎
    1931年7月初的一天,红军到离母亲村三十里的三庙沟来了。穷乡亲们成群结队地到三庙沟去迎接红军,母亲也挤在人群中跟了去报名。因为年纪小,母亲分到区苏维埃政府给红军当了响导。不久,区上成立了儿童团,母亲当了儿童团长。1933年10月,母亲终于被批准参加红军,编入妇女独立营,队伍驻扎在通江县。
红军强渡嘉陵江雕塑
    妇女独立营从营长、政委到士兵全是女同志,而且大多数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像母亲这样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有十多个。上级发给母亲一支“汉阳造”步枪。那时,母亲还没有枪高,扛在肩上很吃力。十一月的一个夜晚,妇女独立营接受了给前线送武器的紧急任务。出发时,落起毛毛细雨,山越登越高,雨愈下愈大,母亲的斗笠早就被狂风刮跑,浑身被雨淋得湿透,冷得母亲上下牙不住的打架。慢慢地,母亲掉队了。在一级石阶上坐下,打算歇会再走。想不到这时后面走来一个同志,她脱下自己的斗笠不声不响地戴在母亲头上,伸手从母亲肩上夺去一支枪,说了声:“快,跟上!”就大步走去了。母亲后来回忆说,让人感到革命队伍里的战友情谊是多么温暖啊。这一夜,母亲一连给前线送了两次枪,但在第三次送枪时摔倒山下不省人事,被战友们抢救回,捡了一条命。
川陕苏区红军将士英名纪念碑
    1934年5月,母亲加入了共青团。母亲因为年纪小就被分配到红四方面军剧团去了。起初,母亲她们学四川民歌,以后学跳舞,又唱又跳,学习了五个半月,就开始演出了。
    第一次,是到医院慰问伤病员。舞台搭在村子的空坪上。那时候的舞台是用几块门板临时搭成的,那时没有什么乐器,只有几支口琴,再就是从村子里借来的一面破锣。
    第一个唱的是“十劝伤病员”歌:
    一劝伤病员,杀敌真勇敢啀,你在前方打胜仗啀,我们在后方慰劳你啀;
    二劝伤病员,安心来养病啀,不吃辣椒不喝酒啀,早日复原上前方啀;
    ……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被调到被服厂去,为工人演出。这个被服厂是红四方面军自己办的,几块竹篷搭的厂房,厂内分织布、缝衣、做鞋几个组,工人都是姑娘和老太婆。剧团马上编了织布歌和纺车舞,还特地跑到山上砍了几根木头,做了一架纺车,搬到舞台上去,有的扮姑娘,有的扮老太婆,一边唱,一边吱吱嘎嘎地摇着纺车,工人看了,高兴得咧着嘴直笑,不断地点头说:“演得像,演得像。”
    二、运粮遇险
四川阆中红军纪念馆
    不久,形势紧张了。国民党军阀刘湘、邓锡侯的队伍向红军逼近。母亲就跟被服厂一起转移到通江、洪口一带。总部决定红四方面军剧团一边宣传一边筹粮。有一次,队长安排母亲和几个年纪小的同志跟几个大同志一道过江去运粮。
    傍晚,粮食筹足了。母亲刚登上船,便刮起大风,落下大雨来。江水“哗哗”响着,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把小渡船推得摇摇晃晃,颠簸得很厉害,母亲她们们十个人都不识水性,又没有撑船经验,风刮猛,雨下得大,耳边只听见江水呜呜乱叫,小船突然被卷进一道急流里,一下子像脱了缰的野马,随着江水直冲下去。驶近岸边,哗的一个大浪猛扑过来,小船被打翻了,母亲她们连人带粮落在水里。等母亲爬上岸来,发现除了她们几个小同志外,其余的同志都被江水卷走了。第二天一早,部队打捞起掉落在河里的粮食,开了一个隆重的大会,追悼光荣牺牲的七位同志。大家一致宣誓:化悲痛为力量,坚决粉碎白匪的围攻!
四川阆中县城
    不久,队伍转移到苦草壩。这儿是白区,队伍进村来,只见田地荒废了,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村口几丘田里的蚕豆成熟了,因为没人采摘,豆荚落在地里又长出了新芽。那时候,红军生活很艰苦,粮食缺乏,同志们天天上山采野菜吃,什么中季菜呀,马头菜呀,洋花菜呀,都成了最好的主粮了。
    剧团受领的一个任务,把被欺骗的乡亲们找回来,帮助他们重整家园。母亲她们换下军衣穿上便装,先帮乡亲们庄稼地里除草追肥。过了几天,有几个乡亲悄悄走到村口来探望,见到地里有人干活,便上前来打听消息,母亲趁机向他们宣传党的政策,他们便马上跑回山上,把全村的穷哥儿们叫了回来。部队在乡亲们帮助下,找到了地主隐藏的大批粮食,便把它分给乡亲们。
    后来,部队在旺苍壩跟军阀刘湘,邓锡侯的匪军遇上了,打了一次大胜仗,抓了许多俘虏。俘虏兵大会在广场上召开。一眼望过,全是数不清的人头,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开始时,他们受了国民党欺骗,都很害怕,个个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后来看见剧团戏里演的正是他们自己的经历:被抓去当壮丁,受国民党当官的欺压,俘虏后受到红军的优待。于是,个个不知不觉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接着母亲她们又唱了一首“俘虏兵兄弟你请听”的山歌:
    你们丢下妻和子,绳捆索绑被抓丁,
    受欺受骗受打骂,替财主白白去卖命。
    愿你们回头想一想,掉转枪口打敌人,
    打垮田颂尧狗匪军,你们才能得翻身。
    …………
    母亲她们唱一段,说白一段,他们边听边流泪,有的捧着脑袋呜呜大哭。母亲知道,我们句句唱到了他们的心里。第二天,不少俘虏兵便自动要求和红军一道筹粮,还学着帮助乡亲们挑水、扫地。上级又把押送俘虏的任务交给剧团,母亲端着枪押着俘虏挑着粮食、箱子行走在路途。不久,母亲她们就开始了艰苦的、有伟大历史意义的长征。
左起:孟瑜、龙飞虎1979年在广西南宁
    三、隔江宣传
苍溪塔山湾嘉陵江畔红军渡
    1935年初,我红四方面军粉碎军阀田颂尧、刘湘、杨森等白匪军六路围攻之后,开始退出川陕革命根据地向西进发。二月中,母亲剧团随着三十一军军部到达嘉陵江边。江对岸驻扎着大批国民党军队,他们劫走江上的船只,修筑无数碉堡,部署了53个团的兵力布防在600里长的嘉陵江西岸一线。红军就在江东的苍溪、阆中一带住下。
    不久,抢渡嘉陵江的备战工作开始了。一批批红军战士和青壮年民工,背着干粮,带着斧头和锯子,到大巴山去砍伐树木,准备架桥造船。总部交给母亲剧团的任务是:向白匪军开展政治攻势,动摇和瓦解敌人,配合我们的军事行动。
    一天下午,李队长带着母亲来到嘉陵江边。这儿江面很窄,对岸敌人的碉堡、工事看得清清楚楚,白军的说话声、口令声也能听见,只是不见人影,都龟缩在碉堡和工事里。母亲她们对着敌人唱起歌来:
    白军士兵你请听,
    青哩哎子哟,
    我们是工农的红军,
    北上抗战打日本,
    青哩哎子哟……
    母亲她们唱了一首又一首,越唱越有劲,越唱越响亮。对岸的敌人没有动静,大概是被母亲她们的歌声吸引了。
    当兵就要当红军,
    处处工农来欢迎,
    长官士兵都一样,
    没有人来压迫人。
    ……
    几天后,母亲她们的宣传活动收到很大效果,白军士兵不再朝红军放枪了,母亲她们的宣传活动搞得更加活跃,不仅喊话、唱歌,还演戏、跳舞给白军士兵看。
    经过反复宣传,白军士兵开始看母亲她们隔江演戏时,不住声的喝彩:“好呵,么妹子,再来一个吧!”如果遇到他们长官来查哨,就先用手电亮几下,暗示红军赶快隐蔽,然后才怦怦崩崩地朝天乱放枪。一天晚上,母亲她们燃着篝火在江边演戏,突然江上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对岸游了过来,母亲上前一看,原来是泅水来投诚的白军士兵。李队长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欢迎!欢迎!”并把他带回营房,拿衣服给他穿,端出热饭热菜给他吃。他感动得流泪地说:“你们太好了!弟兄们听你们唱歌、喊话,心里越来越明白,我们是被长官骗了,有的想到你们这边来,有的想丢下枪开小差。”
    经过一个多月紧张的备战工作,红军修造了大批船只和木筏。3月19日,总部发出了强渡嘉陵江的命令。仅仅经过一夜的战斗,白匪军便全线溃败,母亲她们顺利地渡过了嘉陵江。
阆中老观镇红军造船遗址
    四、寻找食盐
    强渡嘉陵江之后,红四方面军接着在剑阁、梓潼、彰明、中壩等地打了一连串的胜仗,继续浩浩荡荡向西进发。愈往西走,四周愈荒凉,遇到的困难就愈多。很长时间,母亲她们不仅吃不到粮食,而且也吃不到盐。部队走过的地方尽是人烟稀少的大山区,筹不到粮,也买不到盐,三餐都是白水煮野菜,又苦又涩,十分难吃。
    六月中旬的一天,部队到达茂州。部队住下后,上级立即派母亲她们到各村去筹粮。于是母亲她们就挨家挨户摸清了村里的情况:哪些户贫穷?哪些户富有?土豪地主逃到哪儿去了?群众还告诉母亲,在不远的高山顶上,有一种白石头,敲下来,放在锅里煮,能够熬出盐来。上级研究了这些情况后,决定部队在茂州休整一段时间,开展筹粮和熬盐活动,为进入藏族地区做好物质准备。
    母亲登上大山,找到了那种白石头,用小铁锤敲下一块,放到嘴里舔了舔,啊,真有点咸味哩!大家兴奋的抡起铁锤。太阳落山时,母亲她们每人背了满满一箩小石块回到营房。当晚,便升火熬盐。足足熬了一整夜,果真熬出两大碗雪白雪白的细盐。
    部队一天天靠近藏族地区了。为了团结藏族同胞,开展工作,部队到达理番(理县)后,便着手进行各项准备工作。
    为了跟藏族同胞联系,上级找来许多通司(翻译),组成通司组,配合母亲她们工作。母亲从通司那里学到一些藏话,譬如“好”叫“耶莫耶莫”,“不好”叫“西拉西拉”,“长官”叫“大各旦”等等。那时候,同志们一见面就学着用藏语打招呼,到处都是“耶莫耶莫”“西拉西拉”的声音。一天,队伍来到一个汉族杂居的村庄,母亲刚走到一家藏胞的门口,忽然闻到一阵奶油香味,她们好些日子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不由得被这香味吸引了。屋子的右角上有一桶香喷喷的酥油,母亲她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上前一步,而是不约而同地退了出来。刚走到门外,绰号“小地牛”的女战士猛想起什么,转身三步并两步抢进屋去,找到一块木板,把酥油桶严严紧紧的盖好,朝母亲做了个鬼脸,说:“藏胞回来,准定很高兴啦!”
    这天晚上,母亲她们回到宿营地,便把这件事情编了一出小歌剧,并且请通司译成藏语教大家唱,准备将来对藏族同胞宣传。
    一个多月后,母亲便随部队进入了藏族地区。
左起:孟瑜、龙飞虎
    五、二次进入藏族区
红军浮雕
    1935年年底,在中央红军继续北上之后,红四方面军突然转过身子,挥师南下,翻过了长年积雪的夹金山。母亲她们心里都结了个疙瘩:为什么不跟中央红军一起北上呢?为什么进了草地又调头向南呢?当时母亲她们解不开这个疙瘩。
    不久,部队经宝兴向庐山、天全一带进发。一路上,尽碰上四川军阀的部队,走一路打一路。天天,敌机紧紧地盯住行军的队伍。有一天天刚亮,母亲她们正翻越一座山头,两架敌机俯冲下来,哒哒地打起机枪,向母亲隐蔽的地方扫射。母亲剧团里大多是小鬼,听着凄厉的枪声,心里确实有些发慌,但附近都是荒秃的山岭,连一棵可以隐蔽的小树都没有。队长沉着地指挥战士们跑到岩石旁边躺下,才避过了敌机的扫射。
    后来,部队只好改成晚上行军。每人拿着一束白皮火把照路。远远望去,像一条巨大的火龙绕着高山盘旋而上。
巴中红军将帅碑林雕塑
    在天全住了些时候,一九三六年初,又翻山越岭,向西进入了藏族区,受到藏族同胞的热烈欢迎,现在,母亲她们又来到藏族同胞居住的地方了。
    当部队进入藏族区后,就感到这里的小川小河特别多。当地的封建反动头领,在部队未到之前,把架在河川上的独木桥都拆掉了,这给部队行军带来一些困难。特别是象母亲这些年纪小的同志,遇到水深的河流,就没有办法渡过,站在河边干瞪眼。每逢这时,大同志总是两三个人架着母亲她们一个,一步一步淌过河去。由于连续过河,母亲她们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天到晚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当时又值寒冬,凉风吹来,好像跌到冰窖里一样,冻得嘴唇发紫,直打哆嗦。脚上的草鞋,也经不起三泡两泡,没多久,都烂得不行,许多同志只好光着脚板走路。不几天,脚下的水泡一层迭一层,每走一步,像有千万根针往里扎一样;后来水泡磨烂了,直流黄水,腿肿得像水桶一样,疼得同志们咬牙拧眉,直冒冷汗。晚上休息时,脚上火辣辣的,痛得不能睡觉。但睡着了,也不感到痛了,第二天又照样行军。
    队长看到这般情况,心里也很难受。有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牛皮,高兴地对母亲她们说,“来吧,每人做一双鞋子。”牛皮不大,队长叫大家把脚放到牛皮上比量,脚有多长,就给划多大,母亲也分得了一块。当天晚上就把牛皮攅了几个孔,穿上带子,一双鞋子就成功了。穿在脚上试试,哈,大小合适,又轻又软,比什么鞋子都好。从此,母亲她们剧团里的同志都穿上了“皮鞋”。行军走路就好得多了,再也不怕砂石磨脚了,原先磨烂的脚板也慢慢好起来。不过,从此母亲的脚板上就留下了几个铜钱大的疤痕。
    六、翻过党岭山
过雪山雕塑
    向西连续走了几天,有天下午,队长对母亲她们说:“同志们,我们又要过雪山了。前面这座大雪山叫做党岭山,比夹金山还要高一些,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
    自从母亲她们离开杂谷脑喇嘛寺到现在,带的粮食和野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驼物的牦牛也一一杀掉吃了。当时最大的困难,仍是物资缺乏,不仅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只好沿途挖些野菜吃,有时也能找到一些牛皮,就把它放在火里烧,牛皮见到火就缩成一团黑疙瘩。偶然幸运地弄到一些青稞,那就像得了宝贝一样,把它放到火上一烤,搓掉皮芒,装进裤管做成的米袋里,小心翼翼地揹着走。虽然这样忙了几天,还是没有弄到什么粮食。为了御寒,母亲她们每人分到半斤羊毛和几片生姜。为了行动方便,上级还叫大家轻装,除粮食外,能不带的东西就尽量不带。事实上当时母亲她们也没有什么行装可带,除了随身的两套衣服外,连毛巾、牙刷都没有,一个班只有一个脸盆,洗脸、浇水、打饭都用它。行军的组织也做了调整,红四方面军剧团分成两个女生排,一个排在前面当啦啦队,一个排插到队伍里面,负责唱歌、表演。
    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母亲她们就开始向党岭山进发。党岭山,当地藏胞把它叫做“神山”,意思是说除了“神仙”外,就连高原上最矫健的苍鹰也飞不过去,更谈不上人了。有的说它是“万年雪山”,意思是说山上的雪是万年积成的,人走上去,如同陷入无底深坑。党岭山,确实巍峨巨大,山峰重迭,直插云端,烟雾缭绕,不见山巅。山上盖满白雪,皑皑闪光,像是无数明晃晃的利剑,刺入蓝天。母亲她们虽然爬了两天山路,可还只是在党岭山的山脚呢!母亲她们知道,要翻过这座大雪山,确实有不少困难。
    晚上,在山下住宿。母亲她们在石崖上坐下,把衣服往身上一盖就睡觉了。刚坐下时,真像坐在冰块上,一阵阵冷气直刺骨髓,仿佛整个身子都要给冻僵了。可是第二天醒来时,却感到身下暖暖的,像坐在鸭绒毯上,真舍不得站起来。站起来后,地下还冒着一股股热气呢。原来是母亲用自己身上的热气,把冰冷的土地烘暖和了。
    天,灰蒙蒙的。母亲她们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就动身了,要争取在中午前翻过山顶,因为一到下午,山上气候就会突起变化,狂风怒号,雨雪纷飞,不能过山了。出发前,队长宣布两条纪律:一不准坐下,二不准掉队。并且发给母亲她们小鬼每人一根木棒。
    翻越大雪山的艰苦行军开始了。
    起先,不感到怎样困难,还能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步一步地往上爬。队伍里也热闹得很,前面啦啦队在叫喊:“同志们,加油啊!”我们后面的同志就唱起歌来。一时歌声四起,有川北小调,有江西评书,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越往上爬,山越高,路越陡。有时左边是高高的雪崖,右边是无底的深渊,路陡得要笔直着身子往上爬,后边的人可以看到前面人的脚掌。体弱的同志脚跟稍微踩得不稳,摔下了雪岩,立刻就有上百个同志涌来,用木棒、绑腿帮他从雪岩下爬上来。爬了几个钟头,同志们都累得不行,双眼被雪光刺得异常疼痛,睁不开来。山上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都困难,大家张开大嘴,直喘粗气。突然,大风呼啸而来,刮得母亲她们摇摇晃晃,站不住脚。母亲用力拄着木棒,艰难地向上爬。在山下就听说:山上若起大风,必有大雪。果真,不一刻,大雪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母亲她们只穿着单薄的军衣,冻得浑身哆嗦,牙齿打颤,仿佛连血液都停止流动了。这时,队伍里静静的,只听见木棒着地发出“咯咯”的响声,和同志们大口喘气的声音。掉队的同志越来越多,扶着一根木棒,艰难地走着,越走,距离我们越远。
    下午,母亲她们就下山了。下山比上山轻快得多,母亲她们顺着山路滑下去。傍晚,就到了山下。母亲回头看了一下来路,在这白茫茫的万年雪山上,还躺着母亲的许多亲密的战友,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左起:孟瑜、康克清在福州
    七、草地行军
    红四方面军在鑪霍和红二方面军会合后,休整了一段时间,就开始第三次过草地。母亲她们除了行李,还背着一些青稞、野菜和干木柴。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三四天,就进入草地了。
    部队全部进入了草地,灰蒙蒙的天空卷起一片乌云,狂风尖厉的吼叫,劈雷在草地上轰隆隆滚动。果然,不到一袋烟功夫,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来了。天气骤然变得十分寒冷。
    下午,乌云渐渐升高了,倾盆的暴雨也停了,但是,片刻功夫,又下起鹅毛般的雪花,还夹杂着栗子般大的冰雹。下雪并不算啥,冰雹没头盖脸打来,却十分厉害,眼看着一尺来高的野草,唰唰地倒伏下去,母亲她们的头上被打起许多疙瘩。
左起:孟瑜、邓颖超、龙飞虎(1984年)
    经过一阵雨淋雪打,同志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呼呼的狂风又直往衣服里钻,一个个冻得浑身打颤。加上走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吃,于是部队行进的速度愈来愈慢了。上级看到这种情况,就命令提早宿营。在这茫茫的草地上,只好选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塄坎,戽干积水,把一床被单撑起来,这就算搭起帐篷安下“家”了。
    母亲她们这个“帐篷”只有桌面那么大,要躺十来个人是够挤的,母亲只好屈起腿,和同志们背靠背地坐着睡觉。这时,风仍然很大,李班长就叫母亲等年纪小的同志坐到帐篷中间,她们大些的同志围在外边给母亲她们挡风。那知到半夜,突然又哗哗地下起大雨,雨水集中到被单中心,朝母亲的头上直灌下来,冷得母亲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但是母亲怕把同志们惊醒了,仍然一声不吭地坐着。
    李班长也被大雨淋醒了,她赶紧把母亲拉出来,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用她的身体暖和着母亲。这时母亲的手脚虽然冻得冰冷,心窝里却像燃起一炉旺火,感到无比的温暖。
 油画《草地女红军》
    八、皮鞋充饥
巴中红军将帅碑林雕塑
    母亲她们们原来预计一个星期就能走过草地,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呢!干粮还是吃光了,于是商议着采摘野菜充饥。
    可是,草地里的野菜大多有毒,一些能吃的苦麦菜,野芹菜都给先过草地的同志们采去了。有些同志饿得实在难受,误吃了有毒的野菜,结果全身浮肿,肚痛腹泻,中毒牺牲了。
    后来军部弄到一些牛皮分给全军同志。要吃牛皮得用火烧。这时,她们剧团有十二个同志。队长就把牛皮切成十二块,其中大的有两个指头那么大,小的只有半个手指大小。队长把大块的分给生病的同志和母亲这几个小鬼,自己和几个大些的同志就吃小块的。
    这时,母亲忽然想起了脚上穿的那双“皮鞋”,不也是牛皮做的吗?母亲大声叫了起来:“队长!我这里还有牛皮呢,一齐分了吧!”
    队长迟疑地看着母亲。母亲蹲下去,把“皮鞋”脱了下来。队长这才恍然大悟,温和地对母亲说:“小鬼!没有鞋子过不了草地呀!”
    母亲摇摇头说:“队长,我保证不掉队!”争论了半天,队长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同意吃母亲的“皮鞋”了。
    牛皮被火一烤,变成焦黄色,冒出一股股香味。有的同志等不及熟透,就往嘴里塞,恨不得一口吞下去。队长阻止道:“慢点,先唱个‘牛皮歌’,再吃!”
    大家快活地唱起“牛皮歌”来了:
    牛皮本是好东西,
    哟嗨!好东西,
    要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呀,
    哟嗨!
    吃多吃快了要胀肚皮,
    哟嗬嗨!
    这是母亲她们根据过去吃牛皮的经验编的歌子,每当吃牛皮的时候,她们总是唱起来。
左起:龙飞虎、孟瑜在广西桂林第十八集团军办事处旧址
     九、胜利会师
巴中红军将帅碑林雕塑
    有一天,母亲她们走着走着,突然看见远处山包后有一座小村庄,它的上空飘绕着缕缕蓝灰色的炊烟。李队长兴奋地喊道:“同志们,加油吧,草地快被我们甩到背后去了,前面就是班佑啦!”
    班佑地方不大,有几十幢牛屎房,却只住着七八户人家。母亲她们在班佑住了一宿,第二天继续前进。当母亲翻过岷山,到达哈达铺时,突然接到紧急情报:马步芳匪军和胡宗南匪军,集中大批兵力堵住红军的去路,妄想将红军一举消灭。于是,部队又匆匆开到前面去打仗,党校、剧团、工厂等后方机关跟在后面。
松潘红军纪念碑园雕塑
    红四方面军,已两过雪山,三过草地,精疲力竭,现在又遇到数倍于我的敌人的围攻堵击,情况异常危急。这时传来“党中央、毛主席派人来接我们啦!”振奋人心的消息,前前后后响起沸腾的欢呼声:“加油啊!中央红军在前面等我们哩!”母亲回忆说:“原来党中央和毛主席得知我们快出草地的消息后,估计敌人一定会派兵阻击,队伍将遇到新的严重困难,于是,决定由聂荣臻、左权同志带领西征部队前来接应。事实发展确如主席英明的预见那样,我们一出草地,便遭到国民党匪军的堵击,这时聂、左部队正好赶到,把白匪打得落花流水,解救了我们的危急,顺利到达会宁。”
书法作品《沁园春•雪》
    1936年10月9日临近会宁城,老远就望见城下飘着无数红旗,锣鼓声和歌声响彻云霄,中央红军就像潮水般涌过来。
    母亲随着红四方面军从1935年3月强度嘉陵江西征开始,到1936年10月与红一方面军会宁会师结束,参加了历时一年零七个月,途径四省,行程一万余里的长征。
2010年红军老战士孟瑜同志诞辰90周年追思纪念仪式
    后记:我的母亲孟瑜(1920—2009);曾用名:李翠芝、李秀春;1933年加入中国工农红军,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被授予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1988年荣获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生前是解放军正师职离休干部。因微文不宜长,所以根据我母亲生前回忆文章《参加长征前后》择要删减发出。
 
    本站编辑:杜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