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贺龙传》第二十章 3、 在西山的日子里

发布日期:2016-03-21 09:48    来源:劝学网    作者:晋绥基金会
    1966年底,在林彪、江青等人的挑唆、鼓动下,体育系统的造反派将斗争目标集中到贺龙身上。他们分批不停地找贺龙“澄清问题”、对各种事情表态。贺龙日夜不得安宁,无法休息。12月26日,周恩来对贺龙说:“你身体不好,在家中,造反派天天找你,你得不到很好休息。组织决定你暂时搬到新六所去祝家中的事情由我来管。”到新六所没有多久,解放军政治学院造反派声称要结队前来揪斗贺龙。薛明三次向周恩来告急,没有及时得到回答。贺龙对薛明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他们是瞎胡闹!走!我们回去和他们讲理去!”路经中南海,贺龙、薛明来到周恩来的住处,他要向周恩来报告准备搬回家去祝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没有回来,秘书为他们在西华厅搭了床,对他们说:“总理让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暂不要回家。”
    周恩来很忙,每天都是天快亮时才能回家,没有时间与贺龙谈话。但贺龙住在他的家里,他承担着巨大压力。1967年1月19日下午4时,周恩来与李富春一起来找贺龙正式谈话,周恩来说:“本来这次谈话还有江青同志,但她临时说有事不来了。”周恩来告诉贺龙:林彪说你在背后散布他历史上有问题,说你在总参、海军、空军、装甲兵、通信兵到处伸手,不宣传毛泽东思想,毛主席百年之后他不放心。还有,关于洪湖肃反扩大化问题,你、夏曦、关向应都有责任。你要好好想一想。贺龙几次按捺不住,站起来想说话,但没有等他说话,周恩来紧接着说:“你不要再说了。毛主席不是保你嘛。我也是保你的。给你找个地方,先去休息一下,等秋天我去接你回来。”
    周恩来还勉励贺龙说:“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贺龙听了周恩来的话,伤心地说:“我没想到把我看成这样的人”。
    1月20日凌晨4时,贺龙和薛明被送到北京西山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这是一处建在半山腰的平房院落,三面是山,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入,除了贺龙、薛明以及看守他们的警卫战士以外,什么人也看不到。大半辈子都是在激烈的战斗和紧张的工作中渡过的贺龙,骤然离开群众,离开工作,到这么一个荒僻的山沟里,真是难以忍受。贺龙对薛明说:“我真不该到这个鬼地方来。别人不了解我,难道他周恩来还不了解我?看来周恩来的处境也很困难了。”停了片刻,贺龙又说:“洪湖的事可以考虑,其他事情都是林彪对我的陷害。我在旧社会见过各种人,碰到过各种主义,选择来选择去,最后认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从此以后,我就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党和共产主义。两把菜刀闹革命、北伐、南昌起义、湘鄂西、陕甘宁、晋西北,谁不知道我贺龙?毛主席不是还赞扬过我吗?我要回去,找他们算帐。”说着,起身芽鞋,但看到门外有警卫走来走去时,又坐了下来。从此,他像一头关在笼于里的雄狮,整日坐卧不宁,食量减少了,睡眠也差了。
    他经常思考着周恩来与他的谈话,对薛明说:“说我背后散布林彪历史上有问题,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还说我到处伸手夺权,不宣传毛泽东思想,这也是林彪一伙编造的,能有人相信吗?”“这话听起来厉害,实际上完全是胡扯。”“关于湘鄂西肃反,说我要负多大责任,我想不通。当时,我不是肃反委员会的委员,审讯、杀人我都不知道。”“过去,周逸群曾跟我说过,要警惕党内有‘老鸡婆’(机会主义分子)。我懂什么是老鸡婆?
    参加党才那么几年,政治水平只有那么高。”“要说我当时作为最高负责人之一,最终没有保住像段德昌等一大批好同志,使党的事业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是有责任的,但不能各打三十大板,那样是不公平的。”
    他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想通过学习来寻求“文化大革命”以来那些使他疑惑问题的答案。
    贺龙上山以前就已掀起的上海“一月夺权风暴”,这时刮得更厉害了。
    全国从上到下差不多所有的党政组织几乎都被砸烂或处于瘫痪状态。大规模的武斗此起彼伏,打、砸、抢、抄、抓之风蔓延全国,生产停顿。看到这些,贺龙忧心如焚,他对薛明说:“这是要不得的啊!连最起码的生产都不搞了,将来人民吃什么,穿什么呢?!”他沉痛地回忆起1932年到1934年间,王明路线的代理人在洪湖地区错误地大搞“肃反”的情形。他说:“那个时候,有多少好同志呀,都是忠心耿耿的,能打仗,有本事的??,都被诬蔑为改组派而被杀掉了??啊,一滩滩的血,真是血的教训噢!”“把革命的同志当作敌人对待,是要不得的呀。我真担心有人再搞这一套!”
    贺龙反复学习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他说:“看,讲得多好!要是都按照这本书上讲的去做,那就好了!”一次,他看着看着猛力把书本一合说:“不对头啊!现在矛盾都搞乱了,把自己的同志都当成了敌人。‘洪洞县里没有好人’喽!”他说:“你看,按照毛主席的说法,动机与效果是统一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怎么也统一不起来。盲目地破坏与有计划地建设,能统一起来吗?
    对干部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律往死里打倒与关心爱护干部,能够统一起来吗?
    除非他们是另一种动机,追求的是另一种效果。”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在此期间,贺龙养成了看名单的习惯。只要报纸上报道什么大的政治活动,他都要戴上老花镜,逐个看那长长的名单,每当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嘴角上就挂上了笑容;发现过去和他一道战斗过的老干部不见了,他就叹口气说:“怕是又叫他们给关起来了!”不禁感叹地说起这个人在战争年月的往事。最后又总要加上一句:“又是和我连到一起了!要是我能出去,替他说上句把话就好了!”
    这年夏天,天热少雨。一连45天每天只给贺龙、薛明一小壶饮用水。水不够用,他们只好在下雨天,把水盆、脸盆甚至水杯都拿到门前去接雨水。
    一次,雨下得大些,贺龙、薛明抬着盛满雨水的盆子往回走,在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贺龙摔倒了,扭伤了腰。剧烈的疼痛使他靠在椅子上18天不能活动,连大便也解不下来,十分痛苦。医生不来,薛明急中生智,用那条备用氧气袋上的橡皮管给贺龙灌肠,什么办法都用了,总算使贺龙的便秘有了缓解。薛明还不时紧搓双手,使手心发热,为贺龙热敷,贺龙幽默地说:“薛明的两只手是个小小发电厂。”
    贺龙的头发、胡子长了,薛明用做衣服的剪刀为他理发、修胡子。每次剪理完了,贺龙都幽默地摸摸头发和胡子说:“很好,完全可以去参加宴会。”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说:“他们越是迫害我,我贺龙越应该是贺龙的样子。”
    到西山以后,在贺龙和薛明之间,有一个萦绕心头却谁也不愿触及的话题,那就是孩子。贺龙很爱孩子。在离开中南海西华厅来西山以前,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造反派”正在围捕贺龙等人的子女,贺龙很为此事担心。
    在西山与警卫副官杨青成握别时他嘱咐说:“你要替我保护好孩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给抓去。”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他们的儿子、女儿以及那些由他们抚养的孩子们生活得怎么样了?还活着吗?如今在哪里?薛明向有关部门提出:作为父母,很想念孩子,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他们。但是没有得到下文。3月下旬,杨德中代表周恩来到西山看望贺龙,问他有什么事要办,贺龙说,他想请总理代为寻找孩子。周恩来立即派人查找贺龙子女的下落。不久,贺龙、薛明就收到了躲在廖承志家里的小女儿贺黎明的来信。
    信中说:我很好,很想念爸爸妈妈。又告诉他们:“哥哥(贺鹏飞)、姐姐(贺晓明)隐姓埋名在一只海船上劳动,表现很好,八级大风也不晕船,水手们对他们很爱护??”这封短短的信,给贺龙带来了很大欢乐。一连几天,他都非常高兴,不时地念道:“么女哟,我们的么女来信喽!”从此以后,在贺龙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事情:给孩子写信。这个一生从未给孩子写过信的人,在一封封深情的信里,勉励子女好好地经受革命风雨的锻炼,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跟着党,跟着毛主席干革命。其实,这些信子女们是连一封也收不到的。
从天气转凉的那一天起,贺龙就盼望周恩来派人来接他。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树叶黄了,枯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了,也不见有人来。贺龙感到了形势的严峻。他对薛明说:“总理没有派人来,说明总理已无能为力了。党内斗争这么复杂,可能总理也相当困难了。这场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全国部搞成这个样子,难道他不知道?我现在理解总理当时同我谈话时的心情和他所说的一些话了。他也不得已啊!我们当时住在他家里,林彪、江青那些人会不攻他?”
    这个时候,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关于体育的“大批判”文章。诬蔑体委系统“长期脱离党的领导,脱离无产阶级政治,钻进了不少坏人,成了独立王国”。贺龙看后气愤地说:“这是不公平的”,“很不公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全国体育战线一大批干部和群众的事。这样,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体育战线的好干部、教练员、运动员挨整了!”说完,他忧愁地疾步在室内走来走去。
    对党和国家命运的穷思苦虑,隔断与社会联系后的孤寂,使贺龙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疲乏、心慌、头昏、脉膊极不规律,睡眠不好??,这对贺龙本来就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的身体屡屡发出危险信号。薛明只好给中共中央办公厅写信,请求治疗。
    1968年3月26日,贺龙病倒了,患的是脑缺血失语症。被送到医院后,接诊医生遵照林彪、江青的“医疗为专案服务”的方针,诬蔑贺龙得的是“诈脖,并且在病历上写上“要知道,右派是从反面教育我们的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等语录,在医嘱上写了“请经治军医主宰”几个字。贺龙在医院住了几天,遭到了种种刁难,病未治愈,就让出院了。
    回到西山以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他抄录的毛泽东在延安给王观澜的信:“既来之,则安之??”。他让薛明将这张纸贴在床头上,作为向疾病及当前恶劣环境作斗争的座右铭。贺龙告诉薛明,在医院里,一个战士告诉他,又有好几个老干部成了“反革命”。贺龙说:“这些干部是反革命?他们也成了反革命?我不信。看来问题复杂了,他们是要把老一代都搞掉噢!”接着,谈起了以前与他多年在一起的一些老同志和几位老帅,愤愤地说:“他们南征北战,是有功的埃这些开国元勋若被打倒了,还靠谁呢?!”
    贺龙住院期间,薛明给周恩来写了封信,报告贺龙在西山的情况,并提出要药和改善生活条件。贺龙说:“目前情况有了变化,看来周总理无能为力了,如果信落到别人手里还以为我们向他们求情。我们会向他们求情?不就是没药吃,身体不好吗?这吓不倒我。”
    这时,继上海、黑龙江等盛市之后,又有内蒙古、天津、江西、四川等22个盛市、自治区被夺了权。报纸发表一篇篇支持夺权的社论。看到这些,贺龙的心情更加沉重,他说:“他们夺谁的权?这些老干部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是有功的嘛!是为无产阶级掌权嘛!都叫他们给夺走了!”四川省的夺权,点了几位老干部的名,贺龙看了之后非常气愤地说:“说他们搞‘独立王国’,这是有所指的。要搞我,就公开地搞嘛,为什么要找替死鬼?!
    老子不怕!”又说:“看见了没有,揪出来的都是好同志呀。清理来清理去,把好人都给清理出党了!”贺龙十分感慨地对薛明说:我几十年拼死战斗,一辈子戎马生涯,在生死关头,在最困难的时刻,都跟着党,从没有二心,我本来就是在共产党最背时的时候参加党的,所以,无论多么背时我都不怕。
    “可是,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党怎么办,国家怎么办?”
    薛明看到贺龙吃不好,睡不安,怕这样下去会影响他的健康。一天,她对贺龙说:“咱们两个今天开个夫妻娱乐会吧。我给你唱个歌。”说着,就为贺龙唱起了战争年代的革命歌曲。一开始贺龙还认真地听着,好像回到了那如火如茶的战争年代。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被身背刺刀的哨兵在窗外走来走去的现实所打破。贺龙挥挥手对薛明说“算了吧,你不要再表演了!
    心里是什么滋味,你也清楚。”说着,两人都沉默了。
    早在1966年12月30日,江青就在一次群众大会上公开煽动说:贺龙有问题,你们要造他的反。几天以后, 1967年1月9日,林彪在一次会上诬陷贺龙“到处搞夺权”,是个“刀客”。说,现在很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要把“贺龙的问题端出来”。他们编造贺龙搞“二月兵变”的谎言,操纵指使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成立所谓“斗争贺龙筹备委员会”,发“通令”,游行示威,冲击贺龙住地,制造舆论,向中共中央施加压力。
    前文已写过的1933年贺龙枪决反动政客熊贡卿的事,本来早有定论,这时又被翻了出来。当年经办此事的国民党南昌行营第二厅厅长晏勋甫的儿子、武汉市第二十中学教员晏章炎于2月14日写信给“中央文革小组”,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地诬陷贺龙在历史上有所谓向蒋介石“乞降”,企图“叛变投敌”的问题。林彪见到这封信,如获至宝,立即批转江青等人,并煞有介事地派人外出“调查”。调查人置历史事实于不顾(此事鄂湘西中央分局曾给中共中央有过报告,报告就在中央档案馆),在没有取得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按照林彪、江青授意,就此事诬陷贺龙“叛变投敌未遂”,于7月12日上报中共中央。1967年9月7日,叶群在一次中共中央日常工作会议上提出:贺龙在湘鄂西同国民党大员秘密接头,企图投敌,问题严重,要立案审查。康生、江青、陈伯达、谢富治等人积极支持。9月13日,贺龙被正式批准立案审查。
    11月8日,康生和叶群亲自主持讨论和批准了对贺龙专案审查的《工作设想》,并要求专案组在工作中“不要纯客观主义,要有倾向性”,“防止右倾”,“不要被同化”。专案组一方面继续搜集复制敌伪报刊上诬陷贺龙的一些“报道”,当作贺龙的罪证;一方面派人会同有关单位把贺龙过去的一些下属干部、他们的子女乃至贺龙家乡的亲友非法关押,刑讯逼供,强令他们揭发交待贺龙的所谓“罪行”。而后将这些逼供出来的、矛盾百出的材料进行剪辑,拼凑,拍照或指供重抄,制造伪证。1968年,专案组查到了1934年3月17日,贺龙、夏曦、关向应联名写的关于枪毙熊贡卿一事给中共中央的报告——《湘鄂西中央分局来信》,却故意隐匿不报,仍说贺龙“投敌叛变”并上报中共中央。
    1968年6月13日,专案组将手伸进了贺龙的西山住地。从此,贺龙、薛明的处境就更加困难了。专案组借口有人要揪斗贺龙,把居室的窗帘拉上,不许再拉开。床上的被褥、枕头也被收走了。有一段时间,贺龙夫妇整天处于暗淡的灯光下,睡在光秃秃的木板上把手臂当枕头。伙食本来不好,这时就更差了。两层的圆形饭盒里,一层是盛不满的饭,一层经常是清水煮白菜、萝卜,或是老得像甘蔗皮似的豆角。贺龙经常感到饥饿。薛明只好到被允许他们走动的山边去搞些野菜给贺龙充饥。有一次,薛明看到一些形似豆角的野菜,满心欢喜地摘了一大把用衣服兜回来。贺龙拿来一看,是一种不能吃的野菜,他向薛明笑笑说:“不能吃,你白白费了劲。”薛明拿起野菜自嘲地说:“唉,空欢喜了一常”贺龙的医疗,从1968年下半年起,由警卫一师某营营部的沈医生负责。
    他对贺龙很关心,经常来看望,还不时帮助买些必需的药品和日常生活用品。
    1969年1月,这位医生突然不见了,换了一个经过6次“政审”,精心选中的所谓“医生”。这个“医生”其实是个护士,而且是个神经科的护士,根本不懂贺龙所患的糖尿病和高血压玻他按照林彪、江青一伙的授意先以检查药品是否变质为名,强行收缴了贺龙从家中带去的全部自备药品。接着,又在医疗上进行控制,减少药品和调换重要药品,使得每天必需的普通降糖药也没有保证了。1969年1月15日,专案组竟然毫无人道地对“医生”下达了这样的指示:“尽量用现有的药物,维持现在的水平就行,也不要向(像)对待好人那样”对待贺龙。
    贺龙和薛明原来住在山上。一天夜里,他们都睡了,突然来人要他们搬到下面去祝这样,贺龙和薛明不论是上厕所或在走廊里散步,都要经过那个“医生”所住的地方。贺龙明白,这是为了便于监视他们夫妇的行动。他对薛明说:“说不定这屋里还为我们装了窃听器。”薛明说:“我找找。”
    贺龙说:“你不用找了。有窃听器才好呢,我可以骂他们这些野心家、阴谋家。毛主席应该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再也不能总是让他们愚弄了。只要毛主席一句话,就能把颠倒了的历史再颠倒过来。我们这些受冤枉的人,不要总是处在被告的地位,也让我们说说话,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问题。”
    一天,那个“医生”送来的药胶囊破裂,药末已经漏出来了,胶囊上面还有手樱薛明说:“这药不能吃,弄成这样子,谁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于是,退了回去。贺龙说:“要小心,他们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过了几天,那个“医生”让一个战士来送药。药里忽然多了一片其他药片,被薛明发现了。那个“医生”后来解释,说是“送错了”。贺龙说:“把药都送错了,你还算个医生吗?”那个“医生”说:“要不是上级决定,我还不愿意来呢。”贺龙说:“什么上级,我骂的就是你那个上级!医生是救死扶伤的,是有人道主义的,你这个医生是干什么的?!”说完,怒冲冲地把手杖向门口一指,说:“滚!你给我滚!”
    “医生”走了之后,贺龙对薛明说:“他们竟派来这么个蠢人。和他吵吵也痛快。他是来监视我们的,你骂他,他只有听着,向上打小报告,反正谁也不敢来见我。”又说:“想当初不该来到这里。你说,全国那么多地方,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这里来呢?连人也见不到一个!”
    日益加紧的折磨,使贺龙清楚地看到了林彪、江青一伙的险恶用心。贺龙对薛明说:“他们硬是想把我困死、拖死,杀人不见血。我不死!我要活下去,和他们斗到底。”他还说:“我相信党和人民是了解我的。毛主席总有一天会说话的。”
    一天,贺龙向薛明谈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从南昌起义谈到毛泽东与朱德的井岗山会师,从抗日战争谈到解放战争,从抗美援朝谈到保卫社会主义建设。他说:“这个军队太可爱了!只要这次不被他们害死,将来打起仗来,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出把力!”他又说:“这样的军队,有人想利用它搞阴谋,那是办不到的,是要倒霉的!”一天夜里,贺龙听到了雨声,便对薛明说:“叫哨兵到走廊里来吧,别淋着了。”哨兵到走廊里避雨之后,贺龙连声地说:“好,好,过来了就好。”
    这个时候,贺龙还做了与薛明分开的准备。他对薛明说:“要有思想准备哟,他们完全可能把我们分开。”薛明说:“我不能跟你分开,你没有人照顾怎么行呢?”贺龙说:“要做最坏的准备哟!”又说:“你放心,我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几天以后,薛明被叫出去配眼镜,回来时看到,屋里的地已经扫了,烟灰缸也清理了,竹杆上还晾了一件洗好的衬衣。她明白,这是贺龙在告诉她,让她放心,一旦遇到情况,他们分开了,他是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1968年下半年,为了阻止贺龙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始进一步审查贺龙的“问题”。专案组想搞“面对面的斗争”,“中央文革碰头会”认为贺龙的“脾气大,怕斗不过”,改为“背靠背”:提问题,让贺龙回答。
    9月18日,第一批“问题”提出来了:“南昌起义你干了些什么阴谋活动?你要如实交待你的罪行。”“1929年你怎样派亲信持密信向国民党乞降的?”“1933年蒋介石的招抚员熊贡卿去你处叙旧,你是怎样向他表示乞降蒋介石的?你们是怎样谈判的?最后达成什么协议???”贺龙看后狠狠地把这些纸往桌子上一摔,怒不可遏地吼道:“真是活见鬼!哪里有这种事。人都给我枪毙了嘛!栽赃,完全是栽赃!白日撞见鬼了!”
    “我相信毛主席,不相信这些办事的人。27、29、33年的事情统统是假造的”。他们“用毛主席的指示来压我。完全是给我栽赃”!
    一连几天,他怒火中烧,吸烟很多,说话很少,不时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有时他突然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用毛笔在上面不停地写着“冤枉”两个字。
    那“冤”字他写得特别用力,最后的挑,写得又细又长,好像要把天戳个窟窿似的。
    冷静下来以后,贺龙以一种投入战斗的心情,针对林彪一伙的诬蔑,就参加“八·一”南昌起义,湘鄂西肃反、枪毙熊贡卿以及其他一些历史问题作了详细的回顾,让薛明记下来,作为对强加给他的罪名的反击。贺龙的回顾,不虚掩,不夸大,实事求是地说明了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以为,这些材料或许中共中央和毛泽东能够看到。
    贺龙哪里知道,毛泽东已经完全偏听偏信了林彪、江青一伙。在1968年10月13日举行的中共第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宣布,他对贺龙不保了。
    然而,贺龙写的这些材料仍使康生和专案组十分惧怕,先则封锁,继而篡改。这可以从现存的专案组档案中清楚地看出来。1968年8月6日,康生在贺龙写的材料上批示:“贺龙写的材料没有交代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到底如何要他交待,要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议一议”。8月12日,康生批评专案组不该将贺龙写的材料原样呈送。他说:“不摘要,不提问题,不说你们的看法,即送出传阅,这办法很不适当。望注意。”8月27日,专案组没有将贺龙写的另一份材料原样上送,而是只作了摘要,并在报告中说:贺龙写的材料“极力吹嘘标榜自己,不交代(待)实质性的问题。并有诬蔑、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同志处”,“态度极不老实”。“由于我们的水平低也缺乏历史知识,摘录的内容可能有错误,希首长阅后给予批评指示。”康生看后,先是批:贺龙“极不老实”。后在另一处批示说:贺龙写材料“吹嘘自己,掩盖错误,不交待问题。我建议专案组要仔细研究,寻找漏洞,现在不必传阅,以免干扰。”贺龙的不屈服态度,使林彪、江青他们十分恼怒,于是更进一步加紧了对贺龙的迫害。
    1969年4月,中国共产党召开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由于毛泽东讲过“对贺龙不保了”,因此贺龙没有能够出席这次大会。大会通过的党章,把林彪作为“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写入了总纲。选举时,林彪、江青的不少亲信进入了党的中央委员会,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主要成员进入了政治局。这使贺龙进一步看清了这嘲文化大革命”的实质。他用手指着林彪、江青一伙的名字说:“他们反老干部有功,把老干部都搞光,搞得毛主席身边没有人了。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搞今天的大换班。用心狠毒!”“王洪文以前谁知道他是谁,别看他们现在盛气凌人,日子长不了。”在谈到另一个人当了中央委员时,贺龙说:“中央委员轮不上他,他没有本事。”又说:“不过,他可能是因为有所‘贡献’。”
    一天,贺龙用手杖敲着林彪的头像,愤怒地说:“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为什么不准我革命?你这个家伙,心虚得很,怕别人摸着你的把柄!”“党内出了奸臣,这个奸臣就是你。”又转身对薛明说:“江青也是个整人的家伙。你看报纸上那一套都是他们摘的。他们是要把老同志都搞光,搞得毛主席身边没有人了,他们好大换班!”“还有林彪的老婆叶群也不是个好东西。
    过去你在延安整风时揭发了她那么多严重问题,她能饶得了你?”薛明说:“可能由于我这个问题牵累了你。”贺龙说:“你不要这样想。不是由于你的问题,他们要打倒我。是因为我妨碍他们篡党夺权,他们才打倒我,反而是我牵累了你。”在谈到康生时,贺龙说:“这个人老奸巨滑,做尽了坏事。”
    这个时期,贺龙非常想把他的意见、想法和遭遇告诉党和群众。他说:“党是了解我的,群众是了解我的,我愿意见群众,我要跟他们去讲毛主席对我的三条评价,毛主席还说要做我的保皇派呢!”他要薛明给他弄了个布挎包,装上一点粮票,钱和常用药,挂在墙上,随时准备出去时使用。一天,贺龙用手指着毛泽东和林彪的像片说:“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指林彪)的问题,而是这个人(毛泽东)的问题了。只要毛主席说一句‘贺龙没有问题’,事情就完结了。我相信,毛主席总有一天会说这个话的。”
(本站编辑:左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