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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老首长林枫

发布日期:2015-07-07 14:28    来源:山西省晋绥文化教育发展基金会    作者:王玉珍
    回忆老首长林枫   
王玉珍
       我出生在山西兴县一户贫苦农民家庭。我爷爷有点神经失常。日本鬼子扫荡到我们家乡时,老百姓都跑到山沟沟里去了,因为爷爷没和乡亲们一齐走,被日本人杀害了。父亲带着我要饭,家里穷得不行。我和哥哥原本都不想离开家乡,最后还是我16岁上出来投奔了八路军。我先到游击队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到了青年干部党校,给罗毅校长当勤务员。那时青干校有我们十几个小鬼。后来又把我调到晋绥分局机关总务科,几个月后又到机要科当小鬼。机要科当时就在兴县北坡村,和首长们在一个院里,机要科长是张瑞琪,副科长是韩乐风。我猜想在机要科的几个月,是观察考验我呢。分局副秘书长秦穆伯找我谈话,让我到分局首长林枫身边工作,给他夫人郭明秋帮忙带孩子。那时我们都叫她“郭同志”,她让我照看的孩子叫梅梅。那时也没有保姆,开始也有一个男孩子帮忙带梅梅,后来调走了。秦副秘书长和我谈话,教育我,要照顾好首长,照顾好首长的小孩,这也是革命工作,不能让孩子摔了,不能让孩子磕磕碰碰,就算完成任务。到了首长身边主要就是照顾梅梅,郭同志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干,从不让我们干。她对身边的工作人员亲切和蔼,关心备至。部队发鞋,是从敌占区买来的“千层底”,很结实,她都给我们小鬼了。她还自己做鞋,用旧布打袼褙,纳底子,做的圆口鞋,还缀上个带,也给我们穿。她还打毛衣、毛背心给我们穿。冬天发的棉裤她自己不穿,也给我们穿。我的名字叫王玉珍,首长和郭同志都叫我“珍珍”,都把我当做他们的小弟弟一样平等对待。
       1942—1943年解放区最艰苦的时候,我们每人一天只有十两(16两一斤)黑豆,没有盐巴,只能煮黑豆汤吃。首长和郭同志也和我们一样,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听说延安也很艰苦,毛泽东就号召边区开展大生产运动,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林枫首长不但给我们讲话动员,还带头响应,要求机关工作人员也下去开荒种地。首长和郭同志找我们商量,说他们有工作下不去,让警卫员、勤务员、秘书们这些周围的人统统下去,他们留在家里负责打扫卫生,端茶倒水和洗菜做饭,就算是和我们换工、变工。我亲眼看见郭同志下厨房做饭。我们劳动回来,首长和郭同志给我们端菜、端饭,大家都感动得不行。由于开荒种地,当年就吃上了小白菜、豆角、西红柿,首长和郭同志可高兴了。大家也高兴。这种运动一直坚持到去东北之前,生活大大改善。我们还纺毛线、织毛衣、打草鞋。还分红呢,我记得分了一块大洋,那时这就不少啦。
       离开晋绥之前,我老娘还来看过我一次,想让我回家成亲。郭同志很关心我,找我谈话,实际上是征求我的意见。她说:珍珍,你愿意跟我们上东北吗?我说愿意跟首长和郭同志走。我怕我妈不高兴,就对我妈说,到了东北后,火车、汽车都有了,回家很快的,能回来看你老人家。遗憾的是我走后,老人就去世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妈见我决心跟郭同志走,就对郭同志说,那我就把孩子交代给你了,交给你们,我就放心啦。在我以后的工作、生活中,郭同志一直记得我妈的交代,始终关心着我。郭同志对我那是革命的情谊呀。我妈临走时,郭同志拿出十块大洋、三块自己生产的白布给了我妈,说您老就放心吧,珍珍在革命队伍中,在我们身边不会有问题的。我妈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走了。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毛泽东让林枫带干部团到东北去。他带着延安来的1500人,加上晋绥的400多干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到东北。中央规定不准带家属小孩,要尽快到达东北。这时郭同志又有了一个孩子双双,还不到一岁,两个孩子拖住了郭同志。她很着急,就和林枫首长商量,先跟上部队,到张家口,把孩子送到她涿鹿老家,再去追部队。首长同意了。我就和赵真(这位同志1946年在“河口事件”中牺牲于黑龙江省望奎县)跟上郭同志,三匹马,带着两个孩子跟上部队出发了。那时梅梅三岁多,双双才十个月,真是可怜。我就对郭同志说,梅梅都这么大了,咱们带上去东北吧,再说我真舍不得和梅梅分开。郭同志说,毛泽东和中央规定不能带小孩,咱们带了这个头,首长怎么要求别人呢?后来才知道,其实也有的干部带着孩子去了东北。首长和郭同志就是这样的人,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我们是农历8月16日出发的,走了二三天,到了一个叫小石口的地方。本来应该住下,但是发现有情况又听到枪声,首长决定不住了,继续走。路上下起了雨,爬小石山,到半山腰又下起了雪,山路很难走,都是大石头小石头。梅梅和双双是我和另一位警卫员赵真一人抱着一个,裹着延安发的土毯子,脚用绳子勒着,生怕掉了。走着走着,我脚上的圆口鞋掉了一只。我把孩子交给郭同志,下去找,腿都冻僵了,不知道痛了。走了几步不行,就不敢再走了,只好骑上马再走,第二天总算走出了山口,身上又热了,里面出汗,外面还冻着,那时真是苦啊。
       过封锁线,就是过火车道,敌人坐在火车上来回巡逻。我们过封锁线很紧张,胳膊上绑个白毛巾,让我们快速通过。我们都没有见过火车、铁轨,过封锁线还没忘了下来摸摸铁轨,一边摸,一边笑,想想真土啊!摸摸铁轨后就又赶快跑啊,就怕巡逻车又回来,跑了几里地才安全了。那时一天要跑一百八九十里路,首长和郭同志和我们一起,一天也就能睡三四个小时。首长睡屋里,我们就躺在门口。又走了几天,到了一个村庄,那儿的老百姓可真穷,吃不上饭,穿不上衣服,全家人都坐在炕上,围着一盆火,盖着一床破被子,只有一条裤子,全家人谁出去谁就穿上。首长和郭同志看了实在难受,就对带队的干部讲,和干部们说说,把我们的衣服尽可能给当地老百姓留下,我们到沈阳就全有衣服穿。首长和郭同志带头把暂时不穿的衣服都拿出来留给老百姓。他们是真关心老百姓呀!
       到了张家口、宣化,我算第一次见到大城市,土包子开洋荤了。过封锁线是夜间,只摸了摸铁轨,还没见过真的火车呢,这回一看火车过来了,大家就从大板车上站起来看,我站在最后面,大板车一颠,把我摔下来坐在地上,大家那个笑呀,这是第一次见到火车。后来到了沈阳、哈尔滨也闹了不少笑话:屋子里找不到卫生间,因为写的都是俄文;屋子中间的榻榻米,也不敢坐;看见大灯泡都不敢在它底下睡,怕掉下来砸着;晚上睡觉不会关灯,使劲吹也吹不灭;还有拿着烟对着灯泡点烟的。笑话可多啦。
       到了涿鹿县郭同志的老家,把孩子放下交给姥姥,我们在那儿住了一个礼拜,孩子太小,要等她们和家人熟悉了我们才走。两个孩子是我带大的,特别是梅梅,已经懂事了,和我也有了感情,那个地方刚刚解放,还有土匪,地主恶霸也没打倒,我可担心啦。我就又和郭同志说,把梅梅带走吧,孩子大了,懂事了,扔不下的。可郭同志说,我和首长都商量好了,孩子不能带。为了革命工作,首长和郭同志对亲人、孩子都可以不顾,我想梅梅和双双肯定吃了不少苦,但她们应该能理解父母。这两个孩子在老家三年,到1948年底才找回来。她们小小年纪也为革命做了贡献。
       放下孩子,我们和郭同志又赶到宣化,跟上往东北去的队伍,往沈阳赶。到了沈阳,首长已经撤到了本溪,等我们赶到本溪找到首长时已经是11月底了,比他们晚了一个多月。
       到了本溪,我就又回到首长身边。他那时是东北局委员、组织部长,找他谈话的干部川流不息,排起了长队。他很早就起来办公,怕人家等他,有时都顾不上吃饭。晚上都要到零点以后,每天顶多睡三四个小时。我记得很清楚,他那时穿条黄色的棉裤,和人谈话的时候手撑在膝盖上,那个地方都变成黑色的啦。我进去端水看见了,老想给他洗洗,可是换不下来,中午吃饭也有人等着他。他就那么扒拉两口,又接着谈。那阵子可真紧张,他的脸又黄又瘦,看着真可怜。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革命事业上了。
      后来准备打长春,我也在首长身边,是周保中和首长一块指挥战斗的。我们坐着火车到了长春郊区。一下火车,国民党的飞机就来了。我们就赶紧让首长躲躲。首长很镇静,抬头观察飞机的去向,嘴里说着:没事,它那么高,能打得那么准?就打到我了?我们急了就把他按倒,然后趴在他身上保护他。长春刚打下,他就进去了。那时城内不太平,还有没缴械的,散兵游勇很多,经常有人从楼上往下打枪。可首长带着我们到处转,查看情况,我们都紧张得很。首长就是这样,为了工作从不顾个人安危。
         后来从长春往哈尔滨撤,撤的时候已经很紧张了。开了一列火车,吕正操司令员亲自在火车头上,怕司机出问题,以后人们都传吕司令会开火车。火车前面开过去,后面就把铁轨扒了,怕国民党的火车追上。这样东北局领导机关就一列火车开到了哈尔滨。到了哈尔滨先住在大和旅馆。
      撤到哈尔滨以后,他又当东北行政委员会主席,工作更忙了,还要经常下基层去检查工作,所到之处,都是走路。碰到吃饭,他就上大食堂吃大锅饭。人家要给他炒两个菜,他也不让。有一次到镜泊湖看发电厂,下了火车就直接走到工厂的办公室,事先也不打招呼,也不让人家准备、迎接,到了就要人家汇报,听完了赶上吃饭,就上大食堂。发电厂是日本人秘密修建的,修完了把修建的工人全部杀害了。首长听了难过了好久。
       回到哈尔滨,首长派了一辆大卡车,到望奎老家接20年未见的父母。我很想去,郭同志没让我去,赵真去了。卡车到了呼兰河边的渡口,人和车都要摆渡过去,摆渡的人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好准备船,他们没有警惕,告诉回来的时间,返回时中了土匪的埋伏,老爷子被打死了,赵真也牺牲了,还牺牲了好几个人,这就是“河口事件”。本来首长也想回去看看,当地的领导说那地方还不太平,没让去,在绥化等着。没有去是对的。老爷子被打死,老太太接来了,还有首长的两个弟弟,后来都参加了革命。来了都和我们一块儿吃大灶食堂。首长要求严,不许搞特殊化。
      在哈尔滨也不太平,经常有特务打枪袭扰,那时要求我们警卫员也要学会开车。因为特务开枪打了司机,车就开不动了,车停下来首长很危险。警卫员会开车就可以代替司机,车就能迅速撤离。我和邸宝纯都学,他没有我学得快,所以后来司机胡玉久因孩子生病,请假回家,就让我开。我们那时住南岗。我开着一个大吉普,天天到东北局开会,就我一个人背着枪,又当司机又当警卫员,首长一点儿也不怕。我可担心死了。一个月后,胡玉久回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沈阳解放后又到了沈阳,住在三经路。有一天晚上从北陵开会回来,过了12点了,碰上特务打黑枪,把前玻璃都打碎了,幸亏没有打进去。胡玉久要停车,我说不能停。后来首长就教育老胡,说老胡呀,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能停,赶快绕道走,不要走原来的路。今天赶着开会,只能走这条道,以后要变换着道走,不能老走一条路,多拐几个弯不就行了?以后我们就经常改变着路线走。
       1948年炮兵司令朱瑞牺牲,首长参加他的追悼会,穿件黄色呢子大衣,人又高特别引人注意,送葬的路走了好长时间,走得身上冒汗,把大衣脱了交给我,还一直坚持走到底。他也不怕危险,那是他关心怀念革命战友呀。郭同志也是这样。胡玉久后来到了第一汽车制造厂,在分厂当副厂长,到北京开会因病去世了。郭同志还专程参加了他的追悼会。警卫秘书高金奎去世了,郭同志也参加了他的追悼会。首长和郭同志就是这样的人,对同志,对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像亲人一样关心、爱护。
       到了沈阳后条件也好些了,首长都有了汽车。我们警卫员在一起也爱议论,哪个首长坐什么什么车,哪个车高级、漂亮。高岗那时是主席,看见哪个单位有好车就和人家换,有时候就干脆要来。人家也不敢不给。我们很羡慕,先和韩秘书说,哪个单位有台好车,让首长要来。首长严肃地批评了我们:人家的车为什么你们要要来呢?人家是坐,我也是坐,有车坐不就行了,管它好坏呢!高岗就不知换了多少部车,我们首长就不让换,一比就看出人品的高低了。我听工作人员议论,高岗文化不高,不爱看书。中央来人了,他就让人在他的书架上装满马列的书,其实他才不看呢。他在东北时老排挤打击我们首长。1954年批判他时,就没有听见首长底下发什么牢骚,都是在会上说。
       到了沈阳,算算我跟首长也有七八年了,我想换个地方,就找郭同志说,开始我说想上汽车连开车。郭同志说不好,开车怕不安全。现在搞社会主义建设,企业里要人,将来有前途。那时秘书范杰良已经是本溪钢厂厂长,郭同志让我去找他。我到了本钢人事科,先当科员,后来又提到副科长。可是没文化工作不好干,批个条子都批不了。后来工农速成中学招生,我开了介绍信就去了,可是人家说没位子啦,你回去吧!我想这怎么办?我妈不是把我交代给郭同志了吗?有困难还得找郭同志,我就上沈阳啦。正好郭同志还是这个学校的名誉校长,这回在速成中学学了三年半文化,包括小学的课程都学了。本来中学毕业还要上东北工学院去,但我们基础差,实在学不下去,只好肄业了。后来学校征求我的意见,是回本溪,还是到兵工厂。当时年轻觉得兵工厂神秘,出于好奇就到了兵工厂。这个厂当时在沈阳北关,干了四年。六十年代支援小三线建设,这样我就到了福建永安机械厂,一干又是好多年。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看见了首长挨批斗的镜头,低头、挂牌子。我想首长怎么会是坏人呢?我就给翠花湾3号家里写信,都给我退回来了,说“查无此人”。我一看心都凉了,再也联系不上了。运动中我也挨了整,说我是首长的“黑爪牙”,还有不少来调查的人,让我交待,还罚我跪砖头,可我心里明白,首长和郭同志是好人啊!一直到首长逝世,开追悼会,我看到胡耀邦跟郭同志握手的镜头。我想这回有门了。我就给胡耀邦写信,信封里面装的是给郭同志的信,外面的信封上写上胡耀邦收,这样才找到了郭同志。郭同志让梅梅给我回了一封信,告诉我家里的遭遇,怎么进的监狱,又怎么出来的,知道了这些,我难过了好久,有时梦中又回到首长身边,老伴把我推醒,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收到这封信后,我急着上北京去看郭同志,正好我到北京开会,开完会专门到家里看了郭同志。反正我到北京开会,或者路过北京,我都要去看郭同志。我每次去看郭同志,她都热情接待我,临别的时候,还亲自送我到汽车站。她还带梅梅到福建驻京办事处来看我。梅梅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专门请了假来看我,还送给我许多礼物。首长和郭同志对我们身边工作人员始终如一的关怀和爱护,实在令人感动。
      在郭同志的教育下,她们的孩子对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都很尊重,很关心。2000年我和我老伴到大连,梅梅从国外回来,和双双专程到大连看了我们,还拿了照片和许多东西。八十年代,我曾经想过要调回山西。我一个山西人在福建实在过不惯。郭同志知道了,就让在山西工作的双双帮助安排,都弄得差不多了,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一个都不愿意去,只好算了。那一年我和老伴到福州玩儿,听说星星在福州,我们打听到她的电话,打通了她就上我们住的温泉宾馆来看我们了。我以前不认识她,可她一听说是爸爸、妈妈以前的警卫员,和我们可亲了。2005年郭同志的老三耿耿和她爱人罗箭专程从北京到永安看望我们,带来了许多照片,还告诉我们许多过去秘书、工作人员的情况、地址和电话,和这些过去的战友又联系上了,谈起往事感慨万千,大家一致的心意,就是深深怀念我们的老首长林枫同志和我们敬爱的大姐郭明秋同志。 
 

     (作者:1940年8月参加八路军,1942年到晋绥分局机关任警卫战士,1960年到福建永安机械厂任副厂长)